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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与陈永正先生(右)
文/陈伟武
图/刘凯先
久闻沚斋陈永正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可是直至年7月,我从中山大学中文系硕士毕业留校,到了中国古文献研究所工作,始得识荆。
沚斋先生是我们研究所领导小组成员兼岭南文学研究室主任,我被分配到明清文学研究室,无缘在先生直接领导下工作。不过,暇时常与所里的同事三三两两前往拜访,或茶叙,或求字,其乐融融。
沚斋先生祖籍广东高州,世居广州,年12月出生,年大学毕业后到广州第三十六中学任教,年考入中山大学中文系,从容希白(庚)、商锡永(承祚)两位教授读研究生。年他硕士毕业留在古文字学研究室工作,年调到新成立的中大中国古文献研究所,成了创所元老之一的研究员,又担任中文系教授和博士生导师。他还兼任过中国书法家协会第四届、第五届副主席、两届广东书协主席、中华诗教学会会长。
甲骨文中商王贞卜生育休咎,若生男则称“嘉”,生女称“不嘉”。沚斋先生结婚颇迟,读硕士研究生时始成家,喜得一女,反甲骨文之意而用之,命名为“允嘉”。如今允嘉已为人母,家庭幸福,先后生了一对宝贝儿女。
竹园忆往
“隔篱呼取尽余杯”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学校因沚斋先生业绩显赫,奖励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作为奖品的这套房子,就是位于中大最靠西北角的蒲园区号,低湿且采光较差,围墙外就是怡乐村的农家。
可喜的是,房子后面居然有一块二百平方米的荒地,绿树蔽日,杂草丛生。沚斋先生着手修整,精心栽种簕竹,命名为簕竹园。此园与时任中大外国语学院院长、后任副校长的吴增生教授为邻,两家友好,只有一行低矮的花木隔开,可以“隔篱呼取尽余杯”。
修整后的簕竹园,鸟鸣嘤嘤,绿草如茵,内有一间简陋的砖瓦房,既是书房,又是会客室。草地中间用红砖砌了一条十几米的小径,靠围墙的西南隅有一小水池,池里养着两只乌龟,当初由师母从市场买来,白天有时会爬到草地晒太阳,有时又爬到客厅。喂养多年,变成老龟,煞是有趣。可惜后来竟有宵小之徒在月黑风高之夜翻越围墙,偷走了水池里的两只老龟。
陈永正先生赠本文作者诗
事隔多时,与当年古文献所的朋友谈起此事。朋友说那两只龟是金钱龟,我说,不对,沚斋先生最不贪财,怎么会养金钱龟呢?两只龟那么喜欢在草地晒太阳,那么喜欢在小平房看先生写草书、谈草书,一定是草龟。近来质诸先生,果然是草龟。有一次,番禺一位画家送来四只金钱龟,先生嫌喂养麻烦,一转身就送给黄锦前兄了。
沚斋先生的尊人明德公,象棋功力深厚,年轻时曾代表工厂与广州四大天王之一的卢辉对弈。退休悠闲,他也时常到中大西区工人村一小杂货店围观人家下象棋。黄光武先生、谭步云兄和我偶尔也会到簕竹园,同明德公下棋。只是棋力悬殊,七十多岁的明德公往往不假思索,落子如飞,黄先生却喜欢长考,每逢此时,明德公就会稍显焦躁,起身来回踱步,似有催促黄先生走子之意。
有一次,我偕同黄先生访簕竹园,黄先生与明德公对弈,我负责冲茶,沚斋先生在旁观棋闲谈。水由师母刚煮开而灌好,我正要冲茶,暖瓶掉在地上,砰然作响,“银瓶乍破水浆迸”,把大家都吓了一大跳,幸未烫伤人。我有一坏习惯,倒水冲茶喜欢先用手抓住暖瓶瓶口,拎起来再握住把手倒水。没想到这个铝壳暖瓶用了多年,壶口与壶身突然脱节,以致发生事故。在物质生活高度紧张的年代,这“传家宝贝”竟被我失手摔烂,吓得我连声道歉,沚斋先生反而老是安慰我说没事。
仙风道骨
“我家是风景区”
年9月,我考上曾经法(宪通)师的在职博士生,论辈分,沚斋先生为容、商二老入室高弟,应是我的师叔辈。沚斋先生诗词赋和儒释道无不精通,学问渊雅广博,超凡脱俗。年秋,他同李星桥(新魁)先生一道往揭阳参加语言与文化学术研讨会,会后在潮汕地区作文化考察,游览了揭阳、汕头、澄海、潮州和南澳等地。同行的侯精一先生悄悄评论说:“你们看,陈永正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一派仙风道骨。”
年初,我正在赶写博士论文《简帛兵学文献探论》,其中“军术考述”一节写完初稿后,就请沚斋先生审阅,订补了一些失漏。例如,与军事有关的方技数术称为“军术”,年博士论文以同题小书出版后,有学者曾对“军术”的提法作过讨论。刘乐贤兄说:“陈伟武先生的意见值得重视,用‘军术’指称军事数术,比用兵阴阳指称军事数术更为合适。”(《从出土文献看兵阴阳》,原载《清华中文学林》第一期,新竹清华大学,年)其实,“军术”一词并非在下的发明,而是当年沚斋先生提点说,《昭明文选》中江淹《诣建平王上书》李善注引用过《抱朴子·军术篇》,所述内容确是与军事有关的数术,而《军术》篇已佚,不见于今本《抱朴子》。
表侄谢湜初上大学时,我引荐他拜访曾师、蔡鸿生先生和沚斋先生。有一次春节后刚开学,谢湜带了一些家乡特产和我同访沚斋,临别时,先生将礼物拎着放到门外,说:“我家是风景区,不能随便带东西来,也不能随便带东西走。”
多年前,我住在园西区号之二时,有一天傍晚,先生和师母提着一篮释迦(番鬼荔枝)走到我楼下,说是东莞朋友所送而转赠于我。前不久的一次拜访,叙谈移时,我正准备告辞离开,适逢快递员送来水蜜桃两箱,先生执意要我带走一箱,说是帮忙处理。
先生生活简朴,年从簕竹园乔迁西翠园,装修新居仅用了两万七千多元,客厅摆放的书架,还是当年研究生毕业时从学校买到的无门旧书架,一个只有十几元钱。
陈永正先生伉俪(经授权翻拍)
急公好义
“这般做法,佛都有火”
先生既是大学者,又是大书法家,名满天下,求字者众,而先生急公好义,淡薄金钱。在担任广东书协主席期间,为了支持“希望工程”,他让慕名求字者在书协登记交款,卖字所得款项则经由中大古文献所同事仇江先生转至希望工程执行机构。
中山大学位于珠江南岸的康乐村,为岭南大学故址,古木参天,水泽处处可见,曾师经法先生云,五十年代初他上大学时,中大有几十口池塘。后来,随着学校建设的需要,不断地填池建楼,池塘也就越来越少,屈指可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学校要填掉西洋菜地的一口池塘建楼,沚斋先生为民请命,上书力谏校长,希望留住一片水面。可惜学校未为所动。
商锡永先生十七岁时撰有著名的《咏蟹》诗:“公子无肠不解愁,江湖豪气孰能俦?横行郭索空千里,直吐珠玑泄九秋。入簖有时倾泽国,乞符无意属监州。平生玉质真知己,换得煎熬妙句投。”后以金文书之,诗书辉映,书赠韦戈(陈炜湛)教授,洵为稀世之珍。有一次北京将举行书法展,沚斋先生登门商借,韦戈先生慨然相借,毋需借条或办理其他手续,展毕完璧奉还。彼此情谊于斯可见。
沚斋先生雍容大度,曾告诫我要与人为善,不要得罪小人。可是,为了《容庚法书集》的编辑出版,先生正气凛然,拍案而起,当面斥责无理取闹者说:“这般做法,佛都有火!”先生主持多项集体项目,往往身先士卒,任劳任怨,亲力亲为。有一项目原由先生拟定全书框架,分工布置任务,可是交稿时间到了,只有先生写出预定的章节,其他同事几未着笔,后来先生无奈只好自己完成,这就是他的力作《诗注要义》(上海古籍出版社,年)。
诗心不老
“一辈子追求光明”
先生诗心不老,常有雅语妙谑之举。有一次,中大古文献所的同事十余人在康乐园餐厅餐叙,服务员端上来的菜是红烧乳鸽,盘子中间有一朵红萝卜雕成的花,两只乳鸽嘴对着嘴,沚斋先生就说了一句:“儿童不宜。”我只好答:“用餐的都是成人。”
年11月17日,分春馆门人齐聚广州岳雪楼美术馆,举行“翰墨分春”朱庸斋师生书法展,纪念朱庸斋先生百年诞辰。沚斋先生身穿唐装,翩然来到会场,戴着墨镜,有异寻常。桂园张桂光先生和之犊陈初生先生见状,齐声喊道:“大师兄今天怎么那么酷啊?”沚斋先生答道:“一辈子追求光明,没想到老来才害怕光明。”原来,去年先生为了赶写两三部书稿,每天工作七八个小时,用眼过度,得了干眼症,为了护眼,就依医嘱戴了墨镜避光。
有一段时期,中大肉菜市场曾经设于大榕树路一带,我住在蒲园区号,与市场近在咫尺。市场有一茶叶店,老板喜欢下象棋,我稍暇就跑去那里下棋,与老板也熟稔了。年春节,我想去沚斋先生家拜年,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礼物,于是到了茶叶店,请求老板将卖茶用的大茶罐转让给我。我不买茶叶,只买罐子,这可算是现代版的买椟还珠。
大茶罐为铜质葫芦状,我送先生装茶叶用。师母说:“我家哪有那么多茶叶装,用来装米还差不多。”我说:“装米也没错。我们潮汕话就把茶叶叫做茶米。”最近拜访先生,聊起此佚事,先生说那铜葫芦还在,装着普洱茶。
图1
八十嵩寿
一天两餐,亦如古人
如今我们希望沚斋先生能为中大楼台亭榭多留墨妙,为校园文化增光添彩。近时永芳堂重修告竣,历史系主任谢湜造谒沚斋,敦请先生题写“历史学系”的匾额(图1)。匾额现在挂起来了,神清骨俊,笔力千鈞,令人叹赏。
先生于我多有赠“书”,有书籍,更多的是书作。所赠书籍有其撰述之作,如《岭南书法史》《岭南历代诗选》《沚斋诗词钞》《王国维诗词全编校注》《沚斋丛稿》《沚斋余稿》《诗注要义》《沚斋百律》《百年文言》(主编)《陈永正手录诗文选》《陈永正书法集》《当代最具潜力书法家之一·陈永正》《沚斋书联》《书法雅言书法约言译注》等;也有他人之书,如《何绍基书法集》《陈梦家编年事辑》《邵雍文集》等。应我请求而赐题书名之书有:我参与编辑或主编的《古文字与汉语史论集》《康乐集》《曾宪通先生八十庆寿书法作品集》《古文字论坛》及拙著《愈愚斋磨牙集》《愈愚斋磨牙二集》《愈愚斋磨牙三集》(待刊)《愈愚斋杂俎》(待刊)等。
我表叔廖医院当外科医生,年应征将赴西藏支边一年。我拟了两句赠言:“藏南岭表,游刃膏肓,上医其敢当?”冒昧恳请沚斋先生赐题,为我表叔壮行色。
图2
先生赠我墨宝多件,如为寒斋愈愚斋题匾(图2),年赠我春联云:“春酣思酒,天远闻鸡。”又如横幅书《淮南子·本经》语:“秉太一者,牢笼天地,弹压山川。”等等。我还曾请先生为黄挺教授题斋名“怀海室”、为林伦伦教授题斋名“读行斋”、为张涌泉教授题亭名“乐亭”。此外,还请先生为我表兄余琪书写拙撰一联:“听琴每忆潮消涨,烹茗颇知天雨晴。”为我表弟陈伟鸿书写康有为集宋诗联:“江湖万里水云阔,草木一溪文字香。”先生赠我表弟陈伟洲婚联云:“对月恰如亲素友,观书犹可语红妆。”
先生的书法,数十年孜孜不倦,陶冶古今,求变求新,戛戛独造,久享盛誉,或如临潼兵马俑,列阵井然,肃穆高古,剑气冲霄;或如壶口瀑布,砅崖转石,万壑雷鸣,浩荡而东。专家论之甚多,此不赘述。
沚斋先生精研方术,淹通中医,养生有道,如今已臻八秩高年,依旧身轻如燕,健步如飞。早上或在家打坐,下午或至西大球场运动,一天只吃两餐,亦如古人。先生笔耕不辍,治学之勤奋程度,真令我辈后学望尘莫及,愧怍无地。欣逢先生八十嵩寿,回首前尘往事,在下受惠受教甚多,敢奋秃笔,略述先生佚闻趣事,聊表敬仰之心,并祝先生康泰嘉乐,长寿无疆!